每個人生命中都要有一個連美恩 專訪時尚敘事攝影師

認識美恩最好的方式，就是從一篇又一篇精彩絕倫的故事開始；若你沒有那麼幸運看過她在沙發衝浪的冒險之旅，從任何一個時刻開始閱讀都不嫌晚。美恩以故事包裝影像創作的風格如此獨樹一格，然而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又是如此真實，總是有最新鮮的故事上演著。原來，這世界一點都不無聊。（首圖：陳昭旨拍攝）

我覺得找到自己之後，才是開始。

▲《Away From Eden》所有的故事都來自亞當和夏娃被神逐出伊甸園開始...。

Q: 繼上一本書《我睡了 81 個人的沙發》的精彩故事，新書想要說的是什麼呢？

上一本書《我睡了81個人的沙發》是希望鼓勵大家藉由獨自旅行去發現、探索自己；現在的台灣小孩被保護的太好了，未來二十年早就被別人安排好要做的事。我覺得現在大家已經很能接受「找自己」這件事，但我覺得找到自己之後，才是真正的開始。第二本書《我從拘留室搬進東倫敦之後》是想鼓勵大家，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事之後，去實行和追求夢想的過程。我想告訴大家的是，夢想其實是有很多跌跌撞撞的，雖然有很多的失望、挫敗，但也會有很美好的東西在等你。

其實家裡的人並不是很贊同我一個人去做這些事，但後來我發現不是爸媽不了解我，而是我從來沒有給他們機會。朋友曾對我說：「妳對陌生人都這麼有耐心，會這麼認真試圖去說服對方你的想法，可是為什麼對家人卻沒有。」爸媽如果感受到這件事對妳很重要、成熟，他們其實也會很支持妳。

打工渡假要分兩個部份來說，一種是打工渡假其實已經變成一種流行，但其實出去外面看看是好事；第二種是去找尋自己，重點是你的目標和想做什麼，去哪裡做什麼並不是很重要，但若只是跟流行，得到的就不會很多。如果你有目標，就算動作再慢也還是會抵達；就像有個唐僧的故事，一批馬是載唐僧去西天取經，另一批馬在磨坊裡原地磨墨，意思就是如果你沒有方向一直走，就只是原地踏步。

我的攝影風格走敘事性，用故事包裝攝影變成我的特色和優勢。

▲ 在美恩跟英國模特兒 Ellen 講完一個故事後，拍出渾然天成的作品《Puzzle》。

Q: 因為妳有學編劇的背景，對後來的攝影風格有什麼影響嗎？

其實很有趣，我完全沒有美術背景。我從小沒有什麼美術天份，對影像類的東西也很恐懼，所以到了大學也是專攻文字。直到我進了攝影圈，才發現很多攝影師拍照時是用「作畫」的概念，像是陰影、對比、漸層…這些細節，在構思一張圖時是很要求的。可是反而因為這樣，我拍照不會陷入窠臼，加上我講故事的能力很強；我遇到一般畫畫、拍照等做影像的人都不會講故事，他們的腦袋是線條、圖像的世界，用圖像思考的人不太會表達，甚至為這件事想一個故事，所以我發現這是我在這一行的優勢。

所以有趣的是因為我的背景，讓我的攝影風格是走很敘事性的，用故事去包裝攝影變成我的特色。我的腦海裡剛開始會有畫面或故事，但是跟模特兒溝通的時候會有不一樣的火花。有一次在一間巴黎的百年飯店拍攝，這個橘紅色短髮的個性模特兒 Ellen，本來我們只是希望她坐在椅子上，但我先告訴她一個故事：『這以前是妳的家，但妳已經是個過世三、四百年的鬼魂了；後來妳的家變成了飯店，妳就自由想像這裡是妳家，而妳是鬼魂。』結果我也不需要教她擺什麼 pose，這張 pose 是她想像自己是鬼魂後擺出來的，比我想像得更 amazing。

我真的覺得人沒有「缺點」，那些都是你的「特質」。

▲ 天生愛睡眼的模特兒 Lulliia 聽到美恩為她量身打造攝影主題非常感動。（圖：La Vie magazine）

Q: 也許創作人很難有真正滿意的作品，但到目前為止最喜歡的一組作品是？

其實我滿意的作品很多耶！可能我的標準比較低吧！（笑）最喜歡的作品是在香港拍攝的一組作品；這又說回剛剛的話題，我真的覺得人沒有缺點，那些都叫特點。這個模特兒 Lulliia 一來現場我們都傻眼了（上圖），因為她是天生眼角下垂，看起來很愛睡。因為原本的主題是比較有殺氣的故事，她一進來我就馬上跟彩妝師說可不可以把她畫得有精神一點，彩妝師畫了很久還是很差強人意；後來我很焦慮，在出發前跟編輯討論：『不然我們改主題好了，改成夢遊香港。』模特兒聽到之後超開心，很感動的說『從來沒有一個攝影師會為我量身打造』；攝影師永遠都是在罵她，常常被罵到哭，因為她的眼睛不是主流，可能已經受過很多嫌棄。像是荷蘭牙縫超模蘿拉史東 Lara Stone 的門牙有一道很明顯的縫，剛出道時大家都叫她去整型，請她把縫合起來再來應徵 model，說她搞不清楚狀況，我們要的是＂perfect＂。

我覺得不需要去扭曲一個人，如果她本來是百合花，為什麼要把她變成玫瑰花？於是我跟她說，我們就來拍夢遊，想像這裡是妳的遊樂場。後來看到這組照片的成果是很感動的，拍這 cut 的時候我的手在抖，後面有一群人正在很激烈的吵架，感覺東西都要飛過來了。雖然手一直在抖，可是我只想著：『我就是要拍出來！」拍到第三 cut 時模特兒終於進入狀況，水果店的老闆也大罵著說要做生意，所以我工作時常抱著一種必死的決心。到最後我跟模特兒像姐妹一樣手牽著手，彼此內心都很感動。這是香港的一個果菜市場，香港的古蹟大部份都都更了，只剩少數比較古老的建築；拍攝當晚跟朋友吃飯，朋友驚訝地問說在拍照前有沒有先「請示」過，那裡面全部的阿伯都是香港最狠的黑社會！（編：油麻地的果欄就是香港古惑仔電影中，追殺仇家的經典拍攝場景！）

我覺得妳滿腔熱血、行動力十足，要不要來當我的助理？

▲ 人文薈萃的米蘭讓美恩想嘲諷追求科技的「未來人」；借不到推車，借購物籃總可以了吧？！（圖：La Vie magazine）

Q: 怎麼接觸與時尚攝影相關的工作？

我其實本來很怕影像、繪畫的東西；因為哥哥很喜歡攝影，他想走專業攝影這塊，就請我幫他介紹一些漂亮的女生 model。我在旁邊打雜邊看，看久了就看出興趣，也開始有自己的想法。男生跟女生拍照很不一樣，男生關心的是那些 curve，但我覺得少了什麼，所以想要自己試試看。我從什麼都不懂開始問我哥光圈、快門、打燈這些皮毛，然後買了一台 Nikon D50 開始自己玩。升大四那年暑假我哥去旅行，客廳裡有他自己搭的陽春攝影棚，我就趁機偷用他的設備，還找了朋友一起在奇集集 kijiji 打廣告說：『免費幫你拍宣傳照！』請他們先寄照片過來，類似專長交換。結果來了老的小的、跳舞的演戲的，形形色色、光怪陸離的人，有快要出道的偶像團體「X」、鄉土劇金色摩天輪的演員、空姐等等；也有一個 16 歲的少女主動要求拍內衣，後來跟我們聊起曾經被陌生攝影師約到 Motel 強暴，我們很傻眼、一直勸她不要繼續獨自赴約。一個月的寒假時間總共拍了超過 50 組人，但那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拍得好不好，只是瞎拍、亂拍，我的無名照片瞬間變得很豐富。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，寫著：我覺得妳很有趣，妳有滿腔熱血、行動力十足，但是好像什麼都不懂。原來他是一個時尚攝影師，在信末寫著：『妳有沒有興趣來我這裡當助理？』我去面試之後就進來攝影圈了。我是念廣電系、主修編劇，編劇是比較自己關起來做事的人，所以我不太懂影劇圈的事，第一天上班就因為老闆跟我說要拍「水塔」而鬧出大笑話！（請看美恩新書 P.29）

6 小時、3 分鐘、10 次快門

▲ 大雨滂沱的鄧傑內斯驚險拍攝，這是 10 中選 1 的睜眼照。（圖：La Vie magazine）

Q: 時尚攝影的工作中遇過最驚險的事？

有個拍攝經驗很崩潰。英國東南方的鄧傑內斯 Dungeness 離倫敦非常遠，開車要至少 3 個小時。這個地方以前是一個漁村，可是英國在過去 50 年來相繼蓋了兩座核能發電廠；

這裡一度只剩下 50 個人，非常荒涼宛如一個鬼城。於是倫敦藝術家紛紛前來置產，這裡的荒涼反而非常適合創作，後來讓這裡的地理景觀和氣氛變得很特別。那時後跟編輯看過一次景，但是路途遙遠一度想說是否該放棄；因為開車就要六個小時了，敲模特兒一天就要 8 個小時，來回車程加上妝髮時間扣一扣，我知道大概只有 1 個小時可以拍照，還包括模特兒換衣服的時間。出發前其實已經查好天氣，但是英國下午通常會下雨；拍到最後這套（上圖）時已經在下狂風暴雨，模特兒眼睛都張不開了。但是那時也不可能補拍、更沒有預算和時間，所以每一 cut 的快門大概只有按 10 張；我們就像是在拍警匪片一樣把車子飛快停到景點前，大夥拿好東西就下車衝過去，我按個幾張快門，大家再衝回車上開往下一個景點。總而言之這組照片應該只有 20 分鐘拍完，我拍了 6 組，等於一個造型我只有 3 分鐘；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，大家都非常緊繃，這是我覺得最驚險的一次。

他們認為跟我工作很安心，我永遠把他們的事當自己的事。

▲ 《The Dream Wedding》是一場新郎永遠缺席的夢中婚禮，而新娘被困在自己的執著裡。

Q: 有什麼東西是沒有寫在書裡，卻留在心裡的嗎？

大家喜歡聽故事，所以我會把故事留給書；但其實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沒有辦法變成故事的。我跟許多有名的設計師、藝術家、廠商合作，有時候我都會懷疑他們為什麼會願意一直跟我合作，比我厲害的人很多啊！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認為跟我工作很「安心」，我永遠把他們的事當自己的事。在這行久了，其實他們在意的不是你有多頂尖，而是有沒有辦法讓他們安心。聽到他們說這些話很感動，就是一種信任的感覺，你會知道不會所託非人。我覺得真的要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，才會有那種態度。

妳只會後悔當初沒有做的事，而不會後悔妳已經做了的事。

▲ 雨停後的鄧傑內斯其實是個保育區，這片看似樹林的美麗青苔只有這裡才找得到。（圖：La Vie magazine）

Q: 書裡提到在拘留所認識的韓國女孩，現在還有聯繫嗎？下一個挑戰想做什麼？

那件事（書中第二章《韓國女孩的眼淚》）發生之後，隔了 3 年我終於跟韓國女孩見面了，就在今年 7 月。她完全變了一個人，頭髮變長也變得更有女人味了。剛開始那件事的打擊讓她變得很消沉，但她回到韓國後就去了肯亞當義工。她在非洲看到那些一無所有的小朋友卻是這麼開心，突然覺得自己擁有很多；想著為什麼要因為一個小小的不如意，就把自己塞到角落去？她去年跟一票朋友 12 個人騎腳踏車在中國的絲路騎了4,000 公里，預計今年底會出書。她之後也沒有再回英國了，我們再度相遇時，想著走在夢想路上的我們一定都會遇到挫折，但這真的沒什麼；所以後來我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經歷，只是當下會覺得全世界最慘的就是我，但真的沒有必要。別人問我們怎麼認識的，我們都笑說『因為一起被關！』看她這樣我真的好以她為傲。

下一個挑戰就是想去非洲拍照，也是因為聽了韓國女孩說的際遇。第一是那些小孩什麼都沒有，卻可以這麼快樂；第二就是那裡可以感受到一股原始的生命力。過去 3 年我都在歐洲工作，所以我很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，我可能會安排 3 到 6 個月的私人旅行，也可以帶工作去。我現在的工作已經排到年底，所以非洲行可能會是年底或明年初的事，但是很確定會去非洲，很想在那邊做不一樣的 project。我是獅子座 B 型的行動派，會把當下的目標一個一個實現。最近跟一個演員朋友聊，我覺得過了幾年後，妳只會後悔當初沒有做的事，而不會後悔妳已經做了的事。

♦ L 編後記－Stay Tuned ♦

在幫美恩側拍時，恰好抓到一個微笑的角度，很美、很有感覺。原來美恩是在想像自己正在國外寫信給 Ustyle 的時尚總監 Cheryl，她給了自己一個故事讓照片更有味道。好不容易開了自己的 Facebook 粉絲專頁，原本低調的美恩不想要有粉絲的虛名，但我們的確很想知道她的下一個動向，期待著永遠有最新鮮有趣的故事，透過她的文字和影像呈現。每個人的生命中為什麼需要一個連美恩，書首寫著 "It's just that real meaning comes from experience, not some fashionable idea." 透露些蛛絲馬跡；從當初耳聞上一本書的驚悚奇遇，到面對面從她口中聽見那些再真實不過的不可思議，我們的談話就像一翻開這本書一樣停不下來，未完待續。